时间:2020/5/20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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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我依然能地记起那些年我妈出门去卖血的场景。

每到妈妈出发去卖血的日子,凌晨4点左右,我隔壁的房间就开始有动静。先是在黑暗里传来一阵沿着床的边沿摸索电灯开关的声音,“嘎吱”一声,整个屋子有了光。然后传来穿衣服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妈妈在整理出门要带上的东西。

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侧过身子就能看到,在低功率白炽灯特有的昏暗灯光照射下,她的影子在我的房间门口忽隐忽现。

听得出她的动作很小心,以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吵醒隔壁的我。

同去的隔壁大婶起得更早的话,会到我们家叫门。她做贼似地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我们一家人都能听到。“好哩莫,快滴哟”(好了吗,快点哟)。妈妈很快开门响应,“哎呀,今你葛样早的嘛(今天你蛮早的吗)”。

“吱呀”,家里陈旧的双面木门合上的声音有点刺耳。接着会听到她们悉悉嗦嗦的步子渐渐远去。

凌晨的村子过于寂静,这步子的声音轻易地透过浓厚的夜色,传到还在床上躺着的父子俩的耳边。我们反复转几下身,想象和担忧着这一天她将要经历的事情。

那是年,我读初三,后来这样的场景持续出现了10年。

2

我们村当时有50几户人家,总共-人口。

妈妈告诉我,最多时,一起出发去卖血的能有十几人,相当于除去老年户,将近一半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里,当妈妈的都参与了。

沿路聚齐后,妈妈们首先要穿过整个村子,这常常引起此起彼伏的阵阵狗吠。狗在这时显得很讨厌,她们本意是想安静地通过,不想让其他昏睡中的村民醒悟到今天又有人去隔壁县城了。

出了村,还要步行3.5公里才能到达县城边沿固定的上车点。这条通往县城唯一的泥土路在我们村已经有40多年的历史了,虽没有路灯,但对经常走这条路的妈妈们来说不是问题。在漆黑里,她们能熟练地跨过有积水的坑、脚尖能巧妙避开陷在路中间的石块。

这段路程是整个卖血过程中较轻松、欢快的一段。她们成群结伴,聊着八卦、互相打趣地穿过一片片庄稼,爬过几个小山坡,到达上车点。

接着要乘坐血站的车去往最终的目的地。血站的车是现在还可以看到的那类乡村公交,小而破。血站的业务当时很火,只有十几个座位的车往往要挤上五六十人,有时还会有实在挤不上车,只能懊恼返回家的情况。我们家位于抚州市乐安县,县城上车点到隔壁崇仁县城血站只有60公里,但是路况不佳加上严重超载,这段路往往需要走上2个多小时。

妈妈回忆说:“那时候整个过程最怕的是路上坐那破车,一上车就吐,一路吐到血站,抽完血后一路再吐回去,吐到现在想到都想吐。”

经过2个小时的煎熬,才能到达血站。妈妈们卖血的单采血浆站更像个商业机构,与我们日常见到的无偿献血站或献血车是不一样的。

根据我国《献血法》规定,来自无偿献血站与献血车的无偿捐医院临床使用。而单献血浆则应遵守《血液制品管理条例》,此条例并无明确规定献血浆必须有偿或无偿。

血浆因通常由单采血浆站统一收集后售卖给制药公司,具有商业作用,为提高供浆者积极性,一般血站会给予供浆者一定补偿,这种“偿”常被血浆站称为营养费或误工费。

乐安县现任血浆站吴站长告诉我,卖血浆行为血站一般对外为“爱心献血”,主要是为了照顾到供浆者的脸面,尊严,减轻供浆者特别是长期供浆者的精神压力。

妈妈们每次去之前一般要准备健康证(第一次化验合格后由血站提供的证明),血站发的供浆证,类似常见的职工卡的证件。为防止献血人员随意出借编号卡造成安全事故,供浆证上贴有本人的照片,且标注了姓名、证件号。重要的还有一个1.5升容量的装满自家井水的饮料瓶,我妈的是一个"七喜"牌的,这瓶子是春节年夜饭上我们喝完留下来的。

从下车吐完到进入血站之前,妈妈们要强忍着不适把这瓶七喜井水尽量喝完。

她们和余华笔下的许三观一样,本能地相信喝水能生血。她们认为血浆大致是血和水组成的,水喝多了能进入到血液里,卖出去的血浆会更稀,同样的一袋血浆她们付出的有价值的“血”的含量更低。

妈妈们的本能概念里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大多公开资料显示,人体血液有多达90%的组分是水,抽血前补充水分确实能部分地吸收到血液系统里,一定程度降低血液的浓度。然而,妈妈和许三观不了解的是,喝水的量与血液降低的浓度不成正比,她们很多多余的水进入到了泌尿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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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妈妈们和许三观出售的血液成分也不同。根据余华的描述,许三观出售的是人体的全血,是红颜色的;而妈妈们出售的血浆只是血液的一部分,占全血的55%-60%,是黄色的。

进了血站,有她们称为护士的工作人员核对她们的编号卡、身份证、健康证,安排抽血的编号,每人每次一个号。

“忙的时候要等上3-4个小时才能排到自己的号,医院看病一样。”我妈有点郁闷地说。

排到号后,妈妈们被安排躺在已经很多人躺过的小床上,床边有一套单采血浆离心设备,接着护士过来扎针,设备自动帮妈妈们抽血及分离血浆。对于大半辈子待在乡村里,活动范围没超过县城的她们来说,很少有机会接触这套显得有点神奇的设备和标准工作流程,这给了她们一定的荣誉感和安全感。

甚至到了很多年以后,我和她争论卖血过程中容易造成感染,妈妈会和我强调:

“怎么会呢?一人一台机子,一个针头,一个装血的袋子,一个装红血的罐子。红血进罐子时会自动分出黄血,黄血从一根管子流进袋子,红血通过另一边的管子又注射回血管里,就完事了,很快的。”

抽完血也并非完全没事,妈妈有时候会出现短暂虚弱的症状。“怎么形容呢,抽完血后感觉会有点虚,毕竟那么多血呢,容易出汗,开头走几步会觉得脚下没底,过个两三天就好了,没多大事。我这还算好的,有人当场便昏过去了,昏过去的人以后就不让去了。”我妈有点庆幸地说。

在血站期间,她们会吃一餐饭,血站有食堂,每人发号的同时发一张餐券。一般怕错过叫号,她们会优先抽完血再吃,如果预期等号的时间足够长,她们会先吃饭。有时食堂饭菜过于难吃,妈妈会在路边摊上吃上一碗辣辣的米粉,这对几乎不在外头花钱吃饭的她已属奢侈。妈妈认为烧饭是家庭职责的一部分,是日常省钱的一部分。

吃完饭,回程之前,如果还有时间,妈妈们会在当地的集市上买上几个苹果或带上一点猪肉类的荤菜回家做给小孩吃。她们的小孩基本处于青春期,需补充营养。遗憾的是,妈妈们没有考虑到卖完大量血之后的自己更需要补充营养,她们更没有像许三观一样到饭店里豪爽的点上“一盘炒猪肝,二两温黄酒”犒劳自己。

妈妈们回程仍需要坐早上的那辆小巴车。回到县城下车走进村子时往往已经下午4点了,这个点村子里和凌晨4点的时候一样,她们在村子里走动看不到什么人,小孩上学,男人们在外干活。在白天,村里的狗甚至在她们经过的时候都不叫了,妈妈们沿着村路依次掉队各回各家。

就这样反复规律的,我妈将此“职业”坚持了10年。她左右两手臂窝里动脉位置有密集的细小针孔形成的疤痕,这疤痕见证着这10年。

“那几年去的多的时候,护士有几次很难找到两只手窝还能插针的地方,”,妈妈向我描述。

4

向我妈这些农村妇女提供这份长期兼职工作的是崇仁县单采血浆站。

无偿献血站或者献血车一般设在市里或者经济较发达地区,而国内的单采血浆站一般设在五六线的小县城里。

一方面根据卫生部《单采血浆站管理办法》规定,单采血浆站应当设置在县(旗)及县级市。另一方面血站的吴站长告诉我血浆站设置在县城,有一部分原因是有关部门担心如果血浆站设置在市里会影响市内的无偿供血,而导致临床用血量的缺失。

扎根农村地区,血浆站有自己很独到的一面,血浆最早业务发展模式有点像“传销”,亲近的人是最早的下线。当然这“传销”是合法的,他们在附近县城都会安排一两个司机兼业务员去宣传扩散,业务员们的说辞一般是,“国家鼓励,上市公司,卖的是黄血,不是红的,这血身体一直在造。正常人都需要固定一段时间去免费献掉一部分以造新血,何况现在是给钱的。县城里稳定客户还有中学的老师,谁谁谁当官的老婆都天天去。”

这套说辞最厉害的地方是半真半假,你只有相信了这套说辞,它才会给你带来安全感,然后自主地反复传播它以增强信念。

我拜访乐安县血浆站时,吴站长也着重向我介绍有不少官员、公务员曾到血站献血。她带我到一面宣传墙前,上面贴着县里20几位领导到站里献过血浆献血时的照片,职位最高的是一位政协副县长。

村子最早接触到的一位妇女,是从县城车站听到血站宣传,尝试去了几次之后,有次不经意在妇女们的聊聊中透露此事。借着业务员们合情合理的说辞,她不仅维护住了自己的脸面,也较为成功地在村子里扩散了此信息。

我妈也是在此次八卦中得知了卖血这个“职业”,在那个年代,大多数村里家庭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农村中年妇女们也没什么挣钱的好路子,这种不耽误地里活的兼职,是既合适又有诱惑力的赚钱方式。在这种诱惑力下,妈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第一次,接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踏上了这持续十年的职业之路。

四川大学《四川省部分地区献血浆人群调查与分析》论文中统计的数据显示国内将近90%的国内供浆者来自于县级农村,其中大于40岁者占61.75%,女性比例为男性的1.8倍。而另一份数据显示,美国,作为世界主要血浆资源国,采浆量占全球的76%,35岁以下的青壮年供浆者占总体供浆量的55%。

多年后我搜集资料才得知,年前崇仁血站归属县卫生部门,也由卫生部门监督。

而血浆站主要的盈利方式主要是赚取妈妈们血浆的收购价和出售给制药公司之间的差价,于是血浆总量直接决定了血浆站的盈利水平。得利者和监督者的同一化,造成了献浆宣传上用了一些“传销”似的手法,我妈多多少少被血站“洗脑”了。

妈妈这一类稳定性供浆者的数量是血站能收集的血浆总量决定性因素。吴站长告诉我乐安县血浆站里80%的血浆都由固定的供浆者贡献。四川大学论文数据也证明了此点,年四川12家单采血浆站参与献血浆的名人中,年采浆频次20次的稳定献浆者比例虽然只有27%,但却捐献了血浆总量的54%。

所以血浆站在培养客户稳定性方面很有自己一套方法。

早些年,我妈刚去血站的时候,发现有的人一星期去三次,她担心自己身体扛不过去,一个星期坚持只去两次。我问她,“去这么频繁,没有人管吗?”

“有人管啊,有时候农忙我没有按常去,血站都会打电话过来问候我最近身体怎么样。那时候开车的司机也有业务奖金,在车上看到常去的人没有和我一起上车,他都会问我那个人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次没来。早点的时候,逢年过节还会有奖金和礼物呢。"我妈回忆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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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血浆,崇仁血浆站最后是卖给博雅公司去做药的。”

妈妈是知道博雅公司的存在,我最早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个血制品企业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只要通过简单的网络搜索,能了解到博雅迄今仍是抚州市的唯一A股上市企业,是国内的血液制品巨头之一。它于年在中小板成功上市,市值从最初的20亿至今已超过亿。

据相关行业报告统计,直至年底,国内已有包括博雅在内28家血液制品生产企业,企业单采血浆站数量达家,总采浆量达吨。

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在于最主要的原料只能是人体血浆,妈妈们的血浆总量会直接影响血液制品公司的销售额、利润、财务报表及股价。博雅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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